Lost Fragment of Snow(1 / 2)
玛那·沃克
刚加入马戏团的新人小丑。和一只狗一起旅行。
赤手
天生拥有丑陋的红色左手的小孩。马戏团的打杂工。
白雪静静地落入大地。
如同在治疗这块荒芜的土地。
在天上无穷无尽的灰云下,一名少年伫立在大地上。
这名还很年幼的少年,拥有的东西就只有『孤独』。
少年就连名字都没有。
大家就只叫他〈赤手〉。
因为他的左手不仅带着皱纹,还是如血一般的红色——
*
一阵阵如雷的巨大欢呼声及掌声,此起彼落地响着。
「非常感谢各位今天的光临!」
团长极为满意的声音传了过来。
看来今天马戏团的表演也很成功。
〈赤手〉独自待在马戏团舞台后方,一边擦拭着表演道具,一边如此想着。
舞台的明亮灯光从布帘缝隙透了过来。那是一个既亮丽又热闹的地方——和这个昏暗阴沉的舞台后方形成强烈的对比。
在摇晃的小灯泡底下,〈赤手〉坐在冰冷的地面上,专心地擦拭着跳环。
带着红白条纹的跳环,巨大到有一个人环起手臂那么大。
〈赤手〉用脚夹住跳环,以几乎无法动弹的左手支撑着,灵巧地用右手进行擦拭。
刚开始因为不方便擦拭,还曾经咒骂过自己丑陋的左手,但现在已经熟练很多了。
擦拭完道具之后,还有清洗的工作在等着。打杂工的工作很忙碌。
「唉……」
〈赤手〉因为寒冷而颤抖着。
只靠帆布挡风的帐篷里十分寒冷。
为了稍微让手感到温暖,〈赤手〉朝手吹着白气。
此时,舞台又传来欢呼声及掌声,结束今天表演的戏团成员们纷纷回到舞台后方。
舞台后方一下子笼罩在欢喜的气氛中。
他们身上那些由衣匠精心制作的衣服,看起来十分耀眼。
小丑穿着由色泽光彩的布所制成的彩衣,手风琴演奏者穿着带了褶边的高雅衬衫,杂耍演员的袖口则有星星形状的金色钮扣在闪烁着;至于戴了花饰及镶着宝石的发饰的是空中秋千的女演员,穿着极为合身的黑白条纹衬衫的则是驯兽师——
舞台上亢奋情绪未退的各演员们,意气风发地走过〈赤手〉的面前。
〈赤手〉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服。
他穿着衣领低垂的脏衬衫,配上一件长度不够的背心。裤子的尺寸则反而太大,只能从肩膀用吊带撑着。
自己的外观如今显得更加凄凉。
演员们一一把用完的道具放在动也不动的〈赤手〉面前。
当〈赤手〉抬头看时,他们全都像是事先说好一般,纷纷撇过头去。
当然,没有任何一个人向〈赤手〉说话。
「今天的客人反应真热烈啊~」
「就是啊!我好久没有踩球踩得这么有劲儿过!」
「我也是,所以才下定决心一定要完成空中旋转两圈呢!」
一段段热烈的对话,在〈赤手〉头上来回着。
没有一个人想多看〈赤手〉一眼。
和平常一样。
没错,就和平常一样。
即使〈赤手〉紧握着右手如此安慰自己,但他的胸口还是好痛,还有一阵无以言喻的悲伤涌了上来。
为了压抑这样的情绪,他擦拭着跳环的手更加用力了。
「〈赤手〉,你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啊!」
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,〈赤手〉吃了一惊。
说出这句话的人,是嘴角浮现令人厌恶之笑容的小丑康吉摩。
他的脸上涂着小丑用的白妆,左脸颊上则有一颗红星。
在难以辨识其表情的浓妆底下,就只有淡蓝色的眼睛放出阴险的光芒。
〈赤手〉没有停止擦拭道具的动作,只用眼睛看了康吉摩一眼。
才不想让那种人看见自己的脆弱。
〈赤手〉感觉自己的手快要开始颤抖,但他还是强忍下来。
没错,这就和平常没两样。
「光是看到你那张脸,就让我失去兴致啦!」
康吉摩粗暴地揪起〈赤手〉的衣领。
还很年幼——不到十岁的〈赤手〉,就这样轻而易举地从地上被硬拉起来。
「还有,你的手真是恶心!不只看起来脏,听说还不能动?真搞不懂为什么要留你这种没用的东西在团里。」
〈赤手〉看了自己的左手一眼。
手臂上有好几条深刻的纹路,颜色看起来还像是染着浓稠红血。就算到现在,他的左手也顶多只能稍稍转动手肘而已。
虽然他也希望左手至少能和右手一样正常使用,但天不从人愿。
然而——康吉摩毫不在意这些事情。
就算〈赤手〉心里明白这只是和往常相同的欺凌,但还是无法压抑对康吉摩的憎恨。
〈赤手〉的眼神里很自然地产生敌意。
原本挂在康吉摩嘴上的笑容消失了。
「你那是什么眼神!」
康吉摩的拳头打在〈赤手〉肚子上,使他小小地呻吟了一声。那冲击力道之大,让他几乎要吐出来了。
〈赤手〉的身体弯了下来,并且跪在地面上。
康吉摩总是这样。他每次都故意打从外表上看不出来的地方。
「有胆就说句话来给我听听啊?你这个没用的东西!」
康吉摩又用脚去踢〈赤手〉瘦弱的身躯。
〈赤手〉紧咬着牙。
我才不要惨叫!
也不要流泪!
这是唯一能做的抵抗。
我很明白为什么康吉摩会如此焦躁。
因为最近新进的小丑抢走了他的风采。
对于没有居于第一名位置就无法忍受的康吉摩而言,想必很难接受有人比他更优秀的事实吧。
因此他才借由欺负〈赤手〉来消气。〈赤手〉打从心底鄙视着康吉摩。
自己绝对不想屈服于这种人底下。
但是,今天的康吉摩却比平常更执着。
他如同在秀着自己脚上那双光彩亮眼的小丑鞋,一次又一次地踢着〈赤手〉的腹部。
在遭到接二连三的攻击后,〈赤手〉的意识渐渐远去。
但康吉摩并没有因此放过〈赤手〉,反而一脚踢在他的脸上。
〈赤手〉娇小的身躯就这样飞在半空中,然后撞进道具箱里。
「你们在吵什么!」
听到巨大的声响后,团长走了进来。
他的头上带着一个大礼帽,鼻子底下则留着翘胡子。
虽然身材矮小,但黑裤子底下的肚子却很大。直条纹的衬衫钮扣看起来就快要爆开了。
团长摇着肚子走进来,看了康吉摩一眼。
「康吉摩,发生什么事?」
团长头一个问的人,当然是团内极为活跃的小丑康吉摩。
「这小子刚才在偷懒。为了马戏团的将来,我才想好好教训他一番……」
康吉摩极为谄媚地朝团长笑着。
——不是!
尽管〈赤手〉想这么辩解,但他却因为想吐及痛楚而无法发出声音。
不对,就算〈赤手〉为自己辩解,团长大概也不会当一回事吧。
康吉摩是小丑,也就是马戏团的明星。
对于眼里只有钱的团长来说,会站在哪一边是很明显的事情。
团长冷眼看着〈赤手〉。
然后,他以不带任何慈悲的声音说道:
「……真是的,既不会赚钱,连工作居然都偷懒。你今晚没饭吃了。」
团长咂着舌,将〈赤手〉从地上拖起来。
「是谁收留失去记忆而且无依无靠的你,还给你住的地方和工作的?回答啊?」
团长那臃肿的脸靠了过来。
如果不好好回答,〈赤手〉势必将流落街头。
「……是团长。」
「是谁说不想给人观赏,吵着要当打杂工的?谁?」
「……是我。」
〈赤手〉回答后,团长满意地点点头。
「没错。听好了,你没有资格给我偷懒。康吉摩总是为了马戏团着想,我很感激他。」
「哪里,这是应当的。」
康吉摩朝团长投以笑容。
「真是的,亏我还花了一大笔钱买下你……多少我也要回收一点!要是敢偷懒我绝不饶你!」
说完,团长又离开了。
或许是满意这样的结果,康吉摩也笑着并跟着团长走了。
其他团员或许是不想蹚浑水,他们没有多看倒在地上的〈赤手〉一眼,一下子就散光了。
最后,没有任何人留下来。
变得寂静无声的舞台后方,被独自留下来的(赤手)总算能稍稍移动身体。
他感觉地面好冰冷。
「唔……」
不知道过了多久,腹部的疼痛及想呕吐的感觉终于消失了。
〈赤手〉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。
不受任何人重视的存在。不过,那样也好,我也不想和你们这种人在一起。
将擦拭好的跳环收回箱子里后,〈赤手〉为了消除内心的无力感,便走出马戏团的帐篷。
「啊……」
外头是一片银色世界。
白雪从天空缓缓落下。
难怪会这么寒冷。
平常总是挤满观众、热闹无比的马戏团,如今就像是一朵悄悄开在广场上的花朵一般。
〈赤手〉步履蹒跚地走在雪上。
沙、沙。每踩一步脚都沉入雪中。
不只嘴里吐着白气,刺骨的寒风也不断袭向只穿着薄衣的他。
即使如此,〈赤手〉还是没有停止脚步。
没有地方可以去。但是,他就是想要离开这里。
白雪覆盖在周围的树木上,看起来就像是美丽的白色饰品。
看着这些将一切事物都染成纯白色的雪花,〈赤手〉感觉似乎连自己的心也能变白。
那些讨厌的事情,似乎都要从心里消失不见了。
等到远离马戏团帐篷后,〈赤手〉跪在地上。
他轻轻掬起一点雪,然后放到自己像火一样炎热的脸颊上。康吉摩的那一踢让他唇角裂了。
虽然感到一阵刺痛,但冰冷的雪还是让他觉得很舒服。
——我到底在做什么?
〈赤手〉几乎没有过去的记忆。从有意识开始,自己已经被卖给马戏团了。
由于不愿意成为让人观赏的珍禽,他以打杂工的身分糊口度日。
团长把他当作赔钱货疏远,康吉摩则视他为出气筒,其他团员也纷纷把杂事推给他。
总有一天——一定要离开这个地方!
即使抱着这样的决心,但〈赤手〉也有着不安,认为拥有丑陋左手的自己根本无法自力活下去。
〈赤手〉摸了摸自己正在呐喊饥饿的肚皮。而且到现在还在隐隐作痛。
现在——还不能离开这里。必须继续忍受这样屈辱而孤独的生活。
自己还太过年幼,太过无力。
〈赤手〉紧咬着牙齿。
「咦?你是马戏团的人吗?」
听到一道天真无邪的声音,〈赤手〉惊讶地抬起头。
一名穿着茶色温暖大衣的小男孩,正充满好奇心地望着自己。
鼓鼓的红色脸颊。
看起来年纪和自己差不多。
〈赤手〉迟疑地注视着少年。
「马戏团好精采喔!」
「……」
「你也会表演特技吗?」
听到这句话,〈赤手〉感觉到内心刺痛着。
「没什么……」
——你这个什么也不会,只会白吃白喝的饭桶!
团长的声音在脑海中响着。
「喔……马戏团真好。你们会去很多地方对不对?还可以碰见好多人……真棒!」
少年一脸陶醉地说着。
无论去哪座城镇,无论遇见谁,对我的反应都是一样的。
〈赤手〉轻轻拉起衣服的袖子。
「……!」
少年的表情很明显地僵硬了。
一只令人害怕,充满皱纹的红色左手。
「那、那是什么……你的手上装了东西吗?」
「……」
少年抱着恐惧,望了不发一语的〈赤手〉一会儿,接着就转身跑走了。
一切就和平常一样。
早就习惯了。
即使如此安慰自己,但〈赤手〉小小的胸口还是感到痛楚。
仿佛毫不在意〈赤手〉的悲伤,天上还是不断地飘着雪。
这是一个寂静无比的夜晚,似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。
去看马戏团的观众们早就踏上归途,附近看不见任何一个人。而团员们差不多也都已经入睡了。
「啊……!」
〈赤手〉发出惊叫,然后快速躲到树木后方。
有个人正从马戏团帐篷里走出来,那是康吉摩。
还以为他已经休息了!
康吉摩似乎喝得很醉。
他一只手拿着酒瓶,踩着蹒跚的脚步走着。
「啊——真是受不了啊……」
他嘴里念念有词,朝着团员休息的帐篷走去。
〈赤手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,很怕他会朝自己的方向走来。
「老子我……才不是该待在这种地方的人……我可是拥有贵族的血统哪……」
醉得一蹋糊涂的康吉摩根本没有注意到躲在树后的〈赤手〉,就这样摇摇晃晃地走掉了。
〈赤手〉感到松了一口气,从树木后方走出来。
团员们说的没有错,康吉摩每天晚上都喝得很醉,还常常抱怨着。
——我才不是该待在这种地方的人。
康吉摩这句话又在心里重播了一次。
我也一样。
我不该待在这个地方的。
可是,如果有人问我该待在哪里,我也回答不出来。
孤零零的一个人。
我到底在这种地方做什么?又到底会待多久呢?
〈赤手〉摇摇晃晃地走向马戏团的帐篷。
他的肚子正在响着。
好想吃热汤及面包。
由于觉得这样的自己很没用,〈赤手〉又用力咬唇。
〈赤手〉拍了拍衣服上的白雪,走入帐篷。
「!」
那些原本应该已收整好的道具箱,如今却像是遭小偷似的,全部都翻倒在地上了。
四散在各处的杂耍球及跳环,让〈赤手〉看傻了眼。
他记得很清楚,自己明明在走出帐篷前已经把这些东西都收好了。
结束工作的团员们也不可能会特地再回来,现在这个时间大家早就睡了。
会做出这种事情的,就只有一个人而已。
——康吉摩。
这个名字让〈赤手〉想到就气。
以他刚才那副醉样,肯定没错。
他就是会做这种事情来整〈赤手〉的人。
无论如何,如果丢着不管,明天早上肯定会挨团长的骂。
——得先确认道具的数量。
如果是存心整人,康吉摩很有可能会丢掉道具。
团长的脑子里就只有赚钱,就连平常给团员们的薪水或买道具的花费,他都经常在抱怨着。
就算只是短少一颗小球,想必他也会大闹一番;然后,责任全部都会落在负责杂事的〈赤手〉头上。
〈赤手〉开始收拾凌乱的道具。
五颗大球都在。杂耍用的雪茄盒,红、蓝及黄色各两个——
就在此时——
其中一个木箱突然发出声音。
那个放在房间角落的箱子,大小足以躲进一个大人。
——是谁?难道康吉摩躲在里头?
由于可能再次遭受无情的暴力,〈赤手〉的内心慌乱着。
不对,刚才明明看见他回团员休息的帐篷了不是吗?
那么,到底会是——
〈赤手〉抱着戒心,注视着那个箱子——
突然有道巨大的黑影从里头窜出来。
「是、是狗——?」
由于出现的东西出乎意料,〈赤手〉大吃一惊。
从箱子里跑出来的,居然是一只大狗。
它全身上下覆盖着柔软的白毛,当中还混着一些咖啡色斑点。
脖子虽然没有项圈,却围着一条马戏团的小丑围领。
既然这样,它应该是马戏团里的狗。
或许是因为夜深了,它的眼神看起来很困,动作也很缓慢。
但也就是因为这样,〈赤手〉没能反应过来。
狗儿突然从散落一地的道具中,咬起一颗画着星星图案的球,然后从呆站在原地的〈赤手〉面前跑走。
「啊,等等!」
就算只少了一颗球,也会很伤脑的。
到底是谁养的狗啊!为什么不好好拴住!
〈赤手〉急忙追在狗的身后,一路冲出帐篷。
在大雪中奔跑的〈赤手〉突然想起自己好像看过那只狗。
最近马戏团刚进了几名新的演员,其中一名就和狗搭档。
记得那位是小丑。
马戏团是一群浪迹天涯者的聚集之地。
一群身分目的皆不同的人,暂时聚在一起的场所。
又由于团长十分神经质,这个马戏团经常有成员进进出出。
因此,〈赤手〉也没有牢记每一个人的长相。
反正,他们很快就会不见——
以后就再也不会有机会见面。
狗儿如同划破黑暗般,不停地向前冲着。
由于狗腿能够轻盈地踩着雪前进,〈赤手〉与它的距离愈拉愈远。
「啊!」
绊到雪的〈赤手〉跌倒在地上。
感受到雪的冰冷后,〈赤手〉又急忙站起来。
要是有道具不见了,一定又会挨揍,想必连食物都没得吃。
他的脸颊又开始痛了。
「就叫你等等啊!」
〈赤手〉拼命地喊着。
不知道狗儿到底有没有听见他的声音,但依旧继续跑着,最后消失在黑暗中。
「呼……呼……」
〈赤手〉用力地喘着气,整个人摇摇摆摆地走着。
他注视着黑暗中狗儿留在地面上的足迹,然后停下脚步。
到达极限了。
「……!」
挨揍、挨踢,极度的空腹再加上冰冷无比的天气,还有缠绕在脚上的雪。
已经不想再思考任何事情了。
〈赤手〉整个人倒在白雪上。
然后,他把身体翻转过来。
就这样呈『大』字型仰躺在地上。
「呼、呼……」
呼吸还没有恢复过来。
心脏也在猛烈地跳动着。
天上还是静静地朝着〈赤手〉落下雪花。
如同要把他覆盖成白色一般。
〈赤手〉缓缓闭起双眼。他的身体也开始失去热度。
又冷、又累、又苦、又痛——
——已经不想思考了。
咚!
「……!」
似乎有个球状的物体碰到〈赤手〉的脸。
他睁开眼睛,发现刚才追丢的狗就在自己眼前。
狗儿似乎想说些什么,正张着嘴巴『哈哈』地呼着气,并且注视着〈赤手〉。
「什、什么啊……」
就在此时,狗儿突然踮起后脚站了起来。
然后,它开始转动脖子。
「啊——」
围在狗儿脖子上的小丑围领,正随着它的动作而旋转着。
在大雪中,而且还是在昏暗街灯下,微微反射了光亮的围领旋转着,其美丽的程度就如同外国的舞蹈一般,仿佛是梦幻中的光景。
那副模样让〈赤手〉看得入神。
此时,狗儿突然瞄了〈赤手〉一眼。
那眼神里带着一点调皮——
这家伙——
〈赤手〉好不容易明白狗儿跑到这里的原因。
原来如此,它只是想找人玩啊?
不对,应该说是在玩弄我吧!
既然如此——
〈赤手〉捡起掉在一旁的星星图案小球,朝狗投了过去。
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玩笑,但狗儿却轻盈地跃起,并且在空中漂亮地接住了球。
然后,狗儿又把球丢投回给〈赤手〉。
「既然这样,看我这招!」
〈赤手〉捡起了球,这次投得更高、更远一些。
带着星星图案的球,在飘着白雪的空中画起美丽的弧线。
狗儿如同疾风般奔驰在白银色的大地上,然后跃向灰色的天空。
飞舞到空中后,狗儿接住了球——这副景象,让〈赤手〉看得入迷。
他感觉好兴奋。
他有种感觉——自己内心里许许多多不打算让人知道的沉淀物,包括愤怒及憎恨,似乎都被融化不见了
〈赤手〉还想再多多体会那样的感觉,于是一次又一次地丢着球。
而狗儿也不认输,一次又一次地飞舞在空中,将球牢牢接住。
每投出球一次、狗儿每跃起接住一次,都有一份至今未曾体会过的喜悦涌上〈赤手〉的心头。
不知不觉中,〈赤手〉甚至开始欢呼着。
他们的舞台表演就这样持续着。
当他察觉到时,疼痛及饥饿的感觉都已缓和许多。
*
打杂工的一天总是很早揭幕。
「拿去,〈赤手〉。这是最后一个。」
「…………」
一脸不悦的〈赤手〉,把放在托盘上的汤及面包放入推车中。
他正要送饭到杂耍艺人的帐篷去。
只要送完这一趟,自己总算可以用餐。
「送早饭来了。」
「真慢啊!」
其中一名艺人满脸不高兴地望着〈赤手〉。
「……很对不起。」
之所以晚送饭,是因为这位艺人不受欢迎。
在马戏团里连用餐顺序都是以受欢迎程度决定的。
想必这位艺人很快就会被开除了吧。
也正因为心知肚明,他才会如此焦躁吧。
〈赤手〉快步离开了艺人的帐篷,因为他不想被当作出气的对象。
因为他今天早上已经被康吉摩嫌了一顿。
——为什么我不是第一个用餐?臭小子,你该不会把上次那件事情告诉团长了啊?
〈赤手〉看到康吉摩恐怖的表情,只能抱头鼠窜似地逃出帐篷。
实在不想再挨揍了。
回到厨房后,〈赤手〉总算得到自己的早饭。
他松了一口气,然后在厨房角落开始吃饭。
「吃快一点!」
厨子似乎不想多看〈赤手〉一眼,投以催促的话语。
讨厌〈赤手〉丑陋左手的人很多。
早就习惯冰冷的视线了。〈赤手〉开始喝汤。
空无一物的胃,宛如受到热汤洗涤一般,让他非常舒服。
吃完饭后,〈赤手〉又急忙离开帐篷。
打杂工的差事还有很多。
必须赶快着手才行。
〈赤手〉扛起晒在帐篷角落里的演员服装。他以不灵活的左手撑着,然后光靠右手去抱住衣服。
「嘿咻……」
等到搬入舞台后方,再一件件地加以摺好。由于已经习惯了,〈赤手〉现在光靠右手也能摺得很整齐。
偶尔会有演员走过〈赤手〉的身边。
但是,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向他搭话。
〈赤手〉也不打算和他们说话。
每天他都被当作舞台后方的一项道具般对待。
这项孤独的工作,也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。
和平常一样——
就在此时,突然有人从背后戳了〈赤手〉一下。
「!」
他吃惊了一下,然后转身看去,发现有张正在『哈哈』喘气的狗脸。
「……什么啊,又是你。」
〈赤手〉朝用湿润鼻子戳自己背的对象做了个不悦的表情。
而狗儿似乎只要对方理会就满意了,一股脑儿躺到〈赤手〉身边就睡。
自从那个下雪的夜晚以来,狗儿都会趁〈赤手〉一个人的时候,靠到他身边来。
〈赤手〉则转过身子不理会他,继续摺其他团员的衣服。
狗儿就只是默默地待在他身边。
〈赤手〉感觉得到背后传来的呼吸声,偶尔还会听见像是打呵欠的声音。
我绝对不会回头。
〈赤手〉有点在闹别扭,一直背对着狗儿。
他专心地做着工作。
默默地做,如同在压抑自己的感情一般。
其实——其实他好想摸摸那只狗。
好想和狗儿继续玩耍。
好想和狗儿更亲近些。
他经常回想起那个下雪日子里体会到的喜悦。
那是来到这座马戏团后,头一次的感觉。
他从来没有像那样发自内心感到高兴过。
但是——
「咦?那个负责踩大球的孩子呢?」
「喔,你说他啊。昨天表演后他就辞职了。」
「真的?至少也打声招呼——唉,算了。」
〈赤手〉仔细思索着经过自己眼前的那些演员们的话语。
演员们总是突然就消失不见。
想必这只狗的主人也很快就会移往其他地方了吧。
如果是那样,他就不会再有机会见到这只狗了——
想到这里,〈赤手〉忍不住偷瞄了狗儿一眼。
神经敏锐的狗儿察觉到他的动作,开始摇着尾巴。
看到如此可爱的动作,〈赤手〉感觉内心产生一阵暖意。
他觉得自己的内心深处似乎产生了某种发热的东西。
〈赤手〉停下摺衣服的动作,然后用力紧握自己的右手,把视线从狗儿身上移开。
我才不要和它继续亲近。
绝对不要!
即使感受到狗儿的气息就在自己身后,〈赤手〉还是逼自己这么想着。
这只狗一定很快就会和主人一起从我身边消失不见。
如果自己喜欢上它,离别将会变得更加痛苦。
那一定会是心如刀割般的痛楚吧。
或者像是吞下沉重石头般的苦闷。
无论是哪一种,都只会增加自己的孤独而已。
光是想到这件事,〈赤手〉就觉得自己像是掉入一个漆黑无比的洞穴一般。
所以,我要背对它。
〈赤手〉继续埋首于工作当中。
〈赤手〉既不朝它说话,也不抚摸它,也不理会它——
即使如此——
狗儿还是一直跟在〈赤手〉身后。
*
伴随着『砰』的声响,一个硬物打在〈赤手〉脸颊上。那是一颗杂耍用的球。
「好痛……」
〈赤手〉忍着痛楚抬起脸来,与正以厌恶眼神望着自己的康吉摩对上了眼。
「真是,那颗球老是会滑出我的手,难用死啦!你是不是用把双脏手弄脏了那颗球啊?要是我因为失手而被观众嫌弃,那就都是你的责任!」
「…………」
道具每天都有仔细擦拭过。但是,不只是康吉摩,好几个人都怪罪〈赤手〉。
当自己的表演不顺时,就想归罪于道具吧。
真是没用的家伙们。
就和往常一样。
不理他们就是了。
康吉摩把假发摔在地上,然后摆动着自己的金发气呼呼地往外头走去,〈赤手〉则一脸厌倦地望着他的背。
虽然康吉摩经常来找他麻烦,但这几天他的心情却明显很糟。
因为有个比康吉摩更受欢迎的小丑现身了。
那正是那头狗的主人。
他不仅精通小丑该会的技艺,还拥有特别逗趣的表演动作,尤其是与狗一起进行的表演更是受到小孩子们的欢迎。
由于愈来愈受欢迎,如今已有许多观众特地前来欣赏他的表演。
「康吉摩可能不会再是头号明星了。」
〈赤手〉想起似乎有人这么说过——
「喂!」
听到一道既低沉又带着怨恨的声音,〈赤手〉忍不住颤了一下。
康吉摩正从马戏团的布幕探头注视着他。
还以为他已经走掉了,
〈赤手〉的心跳加速着。
自己是不是又要被他殴打一顿了呢?
「我有事情要你这废物去做。快点过来!」
〈赤手〉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。
虽然想拒绝他,但那么做只会换来康吉摩用无尽的暴力逼他就范而已。
瘦弱无比的自己,还有几乎无法动弹的左手。
根本就没有人会替不受欢迎的〈赤手〉说话。
〈赤手〉只能听从而已。
康吉摩用力拉着心不甘情不愿走到外头的〈赤手〉的手,然后一路带进树荫下。
拿掉假发的康吉摩,一头金色长发垂在他的白妆脸上,看起来显得更加坏心肠。
「喂,你是不是和那头狗很要好?」
「狗……?」
〈赤手〉一时之间没有听懂。过了一会儿他才总算明白康吉摩是在说常靠到他身边的那只狗。
「就是那只脖子上常围着围领的那只臭狗。听好,这件事情你绝对不可以告诉别人。」
康吉摩压低声音在〈赤手〉耳边说着。
然后,他把一个小布袋丢给〈赤手〉。
〈赤手〉不太情愿地接过了袋子。
「这、这是什么……?」
〈赤手〉感觉到里头有些硬物。
由于产生了不好的预感,〈赤手〉忍不住看了袋子里的东西,然后倒抽了一口气。
袋子里居然装着一大堆敲成碎片的玻璃。
康吉摩淡蓝色的眼睛里,发出残忍的光芒。
「小子,你去把这些加进那只狗的饭里。」
康吉摩的话,〈赤手〉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。
「什、什么?要是那么做的话——」
一个巴掌用力打在〈赤手〉脸颊上。
他脚步还没站稳,康吉摩又接着大骂:
「不要多说废话!你听我的命令做事就对了。你这个没用的饭桶!」
〈赤手〉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麻着。
然后,康吉摩的话语在他脑里回荡着。
大雪当中,转着圆领表演给自己看的狗。
在摺衣服的时候,用鼻子触碰自己的背的狗。
搬运道具时,一路跟在自己身后的狗。
「……我不要。」
这句话很自然地从〈赤手〉嘴里说出。
「什么?」
「我不做那种事!」
〈赤手〉把袋子扔回给康吉摩。
装满玻璃碎片的袋子,就这样发出声音并落在康吉摩脚边。
康吉摩撩起他的头发,然后很不耐烦地叹了口气。
接着,他向前跨出一大步。
当淡蓝色的眼里露出凶光之后,粗暴的脚踢就这么飞了过来。
之后,就剩下一阵乱踢乱打而已。
〈赤手〉忍不住倒到地面上。
胸、腹、脚——
一道道仿佛要让他身体四分五裂的冲击及痛楚,毫不间断地袭向他。
但是,〈赤手〉只是拼命咬着嘴唇。
绝不向他说「好」——即使会被杀死。
他在内心暗自发誓。
然后,他的视线变得愈来愈模糊。
啊啊,我要死掉了吗——
当意识消失之际,〈赤手〉感觉像是听见了狗叫声。
*
「呜……」
〈赤手〉轻轻摆动身体。下一瞬间,他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在痛。
他的意识慢慢恢复过来。
「唔啊……」
〈赤手〉一边挣扎着,一边慢慢回忆。
被康吉摩找出去后,对方要自己喂狗吃玻璃碎片,拒绝之后就被踢打——总觉得好像听见狗的声音……
失去意识前,听见的不就是那只狗的声音吗?
〈赤手〉感觉到背部发冷。
他有——不好的预感。
也许那只狗来救自己。
如果是那样……
康吉摩本来就想杀那只狗。他极可能对狗动手!
如今时间已接近黄昏,周围都变暗了。
〈赤手〉缓缓起身,摇摇晃晃地回到马戏团。
他走入帐篷,经过休息室并看了舞台一眼。
「啊——」
他感觉内心一块大石头落了下来。
狗正和他的主人一起在舞台上表演着。
它轻盈地跳起来接球,并且旋转围领——
看到它精神饱满的模样,让〈赤手〉感觉松了口气。
还以为它可能遭到康吉摩的毒手,不过看来似乎没事。
在失去意识之前听见的狗叫声,可能只是幻觉。
或许是因为松了口气的缘故,平常毫无兴趣的舞台表演,让〈赤手〉在舞台旁看得入神。
狗的主人从箱子里拿出跳环,并且以逗趣的模样挥舞着。
接着,他投向狗儿。
然而,狗儿却把脸转向一旁,丝毫不予理会。
狗主人大感失望,用双手挤压自己的脸。
那有趣的模样让观众席发出哄堂大笑。
狗主人接下来拿出一颗带着星星花纹的小球。
「啊……」
由于那个下雪天的记忆又再度复苏,〈赤手〉忍不住发出声音。
狗儿以优雅的动作飞跃至空中,漂亮地接住主人所丢出的球。
得意地衔着球的狗儿,观众报以热烈的掌声。
狗主人不愧是拥有超越康吉摩的魅力,他成功地完成了许多的表演。
时而搞笑,时而华丽。
每一次都让观众眼睛一亮,接着露出笑容并且鼓掌叫好。
任谁都感觉得到挤满人的观众席像是化为了一体。
所有人都沉浸在他的表演当中。
狗儿应该也很高兴与这样的主人一起表演吧。
看得出来狗儿的动作十分有干劲。
他们都很闪耀。
不论是小丑还是狗——
〈赤手〉忍不住露出笑容。
真的很炫目。
不论是观众还是狗,都爱着舞台上的小丑。
而小丑也爱着自己的搭档以及观众席上的观众们。
那是很不可思议的感觉。
爱与被爱——自己全都没有。
既不爱任何人,也不被任何人所爱。
明明自己就和他们那么靠近,却怎么看都像是遥不可及的世界。
「呜……」
〈赤手〉感觉自己的内心有股情绪。
但他拼命地忍耐着。
拥有丑陋的手臂,从小就被父母抛弃,还在马戏团受到排挤,只能每天生活在暴力的阴影之下。
某一天,狗儿出现了。
原本没人想靠近我的身边,却多了一只狗。
我一直以为自己只要一个人过活就好。
但那是错的——
我只是在逞强。而且,不那么做我就活不下去。
眼前的景象,仿佛是遥远世界所发生的事情——那应该就是『爱』吧?
如果是那样的话——我也想要『爱』。
因为羡慕『爱』,也因为太过孤独,使自己显得凄惨无比。
明明就在很靠近的位置,却怎么也摸不到。
那是自己不可能得到的东西。
当察觉到时,眼泪已经落了下来。
表演结束后,小丑和狗一起回到舞台旁。
「啊……」
狗儿发现〈赤手〉,很高兴地跑了过来。
〈赤手〉感觉自己的心脏猛烈地跳了一下。
该怎么办才好?该怎么办——?
各种感情在内心里回荡着。
他的脑海里回想到刚才舞台上极为闪耀的狗及小丑。
「走、走开啦!」
〈赤手〉用力把狗推开。
或许是出乎它的预料。
狗儿发出惨叫声,然后倒在地上。
「啊——」
〈赤手〉愣愣地看着狗儿。
我——我不是故意这么做的……
〈赤手〉逃了出去。
他拼命地跑着,也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情绪。
好羡慕。
好嫉妒——
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。
陷入混乱的〈赤手〉并没有发现自己与康吉摩擦肩而过。
也没有发现康吉摩正一脸怒气地揉着自己被狗咬的脚。
*
从那一天之后,狗儿就没有再靠近〈赤手〉。
那是当然的,毕竟他突然就推开了狗。
〈赤手〉并没有感到难过。
他反而认为这样才好。
因为他并不想看到他们。
他只希望他们能够早点到其他地方,从自己的眼前消失。
这座马戏团只是暂留之地。
演员们总是待不了多久就消失不见。
如果终究只是短暂相处,就不可以期盼有那样的关系。
愈是产生感情,到时候就愈会感到难过。
所以,既不想主动靠近,也不希望对方靠近过来!
但是——内心某处却在刺痛着。
「〈赤手〉!我要出去采买,你跟我来。」
「是。」
〈赤手〉跟着厨师一同上街采买。
满是耶诞节装饰的街上,到处都是人潮。
比平常更华丽的各店家里,有许多客人上门光顾。摊贩们也纷纷出来摆摊,并且努力吸引客人。
每个人都在开心地挑选着礼物。
小孩子们则天真地与父母嘻笑着。
那一切都像是与自己不同世界的景象。
厨师也不主动和〈赤手〉说话。
〈赤手〉就这样无言地走在街上。
即使在这里,也不得不感受到自己与其他快乐的人们之间拥有的差距。
我——是孤伶伶的一个人。
但是,那也无所谓。
这样最好。
采买结束后,两人推着装满蔬菜、红酒等许多物品的推车回到马戏团,发现狗儿正待在暖炉旁睡着。
明明表演前它总是和主人一起练习的。
它到底怎么了?难道是身体不舒服吗?
〈赤手〉原本想靠近狗儿,却又感到犹豫。
他想起自己曾推开狗儿。
我曾经对狗儿做了过分的事情。
还是别再靠近它吧。
可是——
即使百般迟疑,〈赤手〉还是轻轻走到狗的身边。
狗儿正全身放松地摊在地上。
盖在狗儿身上的那件老旧大衣大概是主人的物品。看起来相当破旧,而且似乎是十分高价的物品。
狗的身体正在缓缓起伏着。
一边深呼吸一边睡觉的狗,看起来似乎比原来更衰老许多。
它是不是身体不舒服?
由于感到很不安,〈赤手〉轻轻把手伸向狗的身体。
——触摸它真的好吗?
他可能已经被讨厌了。
即使内心产生这样的疑虑,但〈赤手〉还是下定决心把手伸过去。
他畏缩地触摸狗儿的身体。
它身上的白毛很柔细,而且很温暖。
狗儿一动也不动。
〈赤手〉缓缓抚摸狗儿的身体,接着它突然睁开眼睛。
「啊……」
自己是不是吵醒了它?
〈赤手〉抱着不安,看着狗儿缓缓起身。
狗儿看到〈赤手〉,便直立身体并『哈哈』地喘着。然后,它又很快地躺到地上。
它似乎想表演给〈赤手〉看。
但却无力地躺到地上。
〈赤手〉再次伸手抚摸着狗儿的身体。
由于自己曾推开它,现在这么做是希望多少能够补偿。
或许是狗儿察觉到他的心意——
它以一副感到舒服的表情,用舌头舔着〈赤手〉的手。
那是大家所厌恶的左手。
〈赤手〉感觉自己的内心充满热意。
就好像是得到对方原谅了。
〈赤手〉再次触摸狗儿。
「你要好起来,你要好起来,你要好起来——」
这些话很自然地脱口而出。
那就像是一种祈祷。
〈赤手〉专注地揉着狗儿的身体。
摸着摸着,还闻到像是阳光的味道。
狗儿则一动也不动,任〈赤手〉抚摸着。
在两人之间,时间就好像停止了一般。
此时,开演的铃声突然响起。
狗的耳朵一下子竖起。
接着它就以惊人的速度站起来,然后朝着身为主人的小丑的方向跑去。
看到它迅速的动作,〈赤手〉感到松了口气。
它应该只是有点累而已吧……
〈赤手〉的手上,遗留着狗身体的触感。
他轻轻地握起手,像是在疼惜那份触感似的。
如果可以,他好想再多摸狗儿一会儿。
*
下了好几天的雪总算在这天停了,头顶上看得见一片广阔的蓝空。
「咦……」
洗完东西的〈赤手〉,发现身为狗主人的小丑正一个人坐在帐篷附近的树木底下。
今天是耶诞夜,演员们为了帮今晚的表演做宣传,一早就到街上去了。
但穿着小丑服装的那名男子,却像个发条转完的玩偶一般,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。
男子就只是注视着眼前的地面。
——他到底在做什么?
如果是在休息,模样也太怪了点。
不过,那与我无关。
〈赤手〉从不主动靠近演员。因为他们平常总是讨厌〈赤手〉,时而无视、时而当作小弟般使唤他。
但是,〈赤手〉却无论如何都很想知道。
和那只狗搭档表演的人。
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?
〈赤手〉慢慢走近男子。
「——!」
他以为自己几乎要停止呼吸。
男子的视线前方有个洞——而狗儿就躺在里头。
「它死掉了?」
男子有点吃惊,转头看向〈赤手〉。
小丑妆底下的眼里,是很罕见的金黄色瞳孔。
「它死掉了。」
男子无力地说道。
然后,他开始把土盖到狗儿身上。
〈赤手〉在一旁注视着他的举动。
「……它的身上好多伤痕。」
即使覆盖着毛,还是看得出来狗儿身上充满了令人心痛的瘀青及伤痕。
光从那副模样,就能联想到狗儿死前发生了什么事。
——心里有数的就只有一件事。
是康吉摩。
是他杀死狗儿的。〈赤手〉感觉有股热潮正从肚子里涌上来,而且还在不断刺激着自己。
「绝对是康吉摩那家伙杀的。因为,你比那家伙更受观众欢迎。每次有比他好的演员来团里,他都会故意找对方麻烦。那家伙明明技术那么烂,就只会耍小手段。」
〈赤手〉如同被某种东西附身似的,激动地说着。
但男子却和〈赤手〉形成强烈对比,只是淡淡地答道:
「它本来就是一头老犬,大概也活不了多久了。算了吧!」
「……是吗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