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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原来宫中有位归善公主,是先皇后独女,皇族公主,也是唯一的嫡脉,既是嫡出又是长女,身份贵重至极。虽生母早亡,但正因为如此更得昌同帝怜爱,方一出生便赐号归善,食邑万户,和大皇子的待遇可谓天差地别。

  而这位公主今岁已到及笈之年,皇帝正广邀天下才俊入宫参加金伦宴,替公主挑选驸马。

  德贵正是会错了意,误以为昌同帝诏请宋凌入宫,是看上了他想让他做驸马。

  宋凌不解德贵何意,但不妨碍他打马虎眼,二人说得牛头不对马嘴,竟也能乐呵呵续下去。

  郎君,外头备了车撵,这就随奴婢进宫吧,若让陛下就等,奴婢真是罪该万死了。德贵将斗笠罩在头上说道。

  公公稍等,先让我与祖母辞行。宋凌拱拱手不紧不慢道。

  德贵拉住他,郎君莫急,先随我去罢,都怪奴婢多嘴废了时辰,郎君就当可怜可怜奴婢,然后让小子们告知老夫人便是。

  说着,跟在宋凌身侧落后半步往小门去。

  门外果真停了小轿,并几名身材健硕的内侍,宋凌还看见了一位意料之外的人,轻唤道:小荇,你怎在此处?

  小荇回头看见宋凌,抱着雨具跌撞着朝宋凌跑来,她个子生得矮小,雨具半拉都拖在地上,到跟前,喘着气解释:饺子姊姊说怕郎君在宫中没个支应,让我随郎君一道去。

  宋凌拧眉,小荇本是乡野间蹦哒长大,礼数一概不通,后面入了罗府才被饺子按着脑袋学了些,但宫中规矩森严,她一个毛孩子去不是闯祸吗?

  饺子怎会这般没有轻重。

  该是这小妮子不知从哪儿听了他今日要进宫,对宫里好奇编了个借口跟上来,想进宫去看新鲜。

  皇宫又哪是好去处?宋凌看见小荇目光游移,一副心虚模样,心下有了计较,当下拂袖便走,扔下句:跟上。

  小荇顿时如蒙大赦,欢天喜地的跟上,小腿倒腾得快出现残影。

  宋凌坐在轿上,神色渐冷,觑眼看向跟在轿外的小荇,转瞬收回目光。倒是纵得无法无天,也罢,自己吃个苦头才知好歹,哪怕丢了命去亦是自找。

  他本是性独,因先时罗锦年常在耳边吵嚷,才染上几分人情味儿,如今罗锦年早没了,连带着他最后的人情也烟消云散。

  小轿摇摇晃晃启程,破晓时分,皇庭渡上层金边遥遥在望。

  皇庭古拙与精巧并存,处处飞檐吊脚鳞次栉比,小轿停在宫门口,德贵不知和管事太监说了些什么,竟没要对牌放了他们进去。

  说来这是宋凌头一回入皇庭,往日过年朝廷官员命妇带着家中小辈入宫拜见,但他在外人眼中却是不入流的私生子,没有资格扣见天颜。每每罗锦年自宫中回府,总要穿红戴绿。宫中赏的玳瑁珍玩,古董玉器,也不嫌重,净往身上招呼,来来回回显摆。

  想到此处宋凌不禁失笑,一恍神功夫德贵已和掌事太监商议完毕,回到轿边掐着嗓子道:起。

  再往前便是真正的皇庭,宋凌下了轿。绿瓦红墙交相掩映,路过宫人皆训练有素,眼珠子只盯着脚尖,小荇看花了眼去,惊奇道:他们这样走路不怕摔跤吗?

  没人应她也浑不在意,咂着嘴看得津津有味,发觉宋凌不管她,心长野了,竟伸出爪子去掐水灵灵的花骨朵。

  德贵一时不察竟真被她折了去,待看见时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,本就阴柔的嗓音更是尖利:作孽的小蹄子!爹妈多给你生了只手来宫里犯贱!他劈手夺过花骨朵,又哎哟一声,这可是公主养的花,你简直该死!

  小荇从皇宫的花团锦簇中醒过神来,捂着耳朵惶恐道:大爷爷我知道错了,边说着边向宋凌投去求救的眼神。

  宋凌眉头不抬,对着德贵歉意道:公公是我这婢女不知轻重,如何处置全看公公。

  德贵正要说话,忽然一道清脆女声传来:前方出了何事?

  听见这声音德贵一个激灵,忙道:殿下慢些,说着再不顾礼数拽了宋凌往林中退让,郎君现在此处稍等,待奴婢回了公主话再来寻郎君。

  寻常官宦人家的女儿都不可见外貌,更别说皇室公主,宋凌拱拱手示意自己知晓。德贵这才放下心,走出林子谄媚道:殿下妆安。

  林子里种的是成片雪松,宋凌依稀听见外头有人声传来,隐隐约约听不大真切,半晌德贵方归,眯眼笑道:郎君婢女好福气,殿下非但没怪罪她,反而与她颇为投缘,托奴婢来问郎君可否将爱婢借她一会儿子。

  宋凌自无不可,微微颔首,隔着枝丫往外打量,看见排精巧绣鞋,外界对昌同帝这位掌上明珠知之甚少,但宫里人又有哪个是好相与的。

  该叫小荇吃些苦头。

  又一耽搁,幸亏出发早,不然非得迟了,到清静殿外,德贵告退,前来招呼的换成了昌同帝近侍福官。

  这老太监生得圆润,圆脸圆肚皮,面上憨态可掬,一见便觉得亲近。

  他领着宋凌净身沐浴,又换了身衣裳,才拉响清静殿外金铃,

  铛,铛,铛。

  不久后,殿内也响起道清脆罄声。

  恰此时,檐上冰棱落入宋凌衣领,他嘴唇一白。

  福官奋力拉开沉重木门,一股混着腐朽味的檀香迎面袭来,宋凌放缓了呼吸,全副心神皆被殿内层层白幔后的那道模糊人影吸引昌同帝,生身之父,祸首。

  第143章 变(一)

  凡逢要事,宋凌免不得多思多想,此次也不例外。从殿外到殿中百余步的距离,诸多烦杂念头从他脑海中划过,像杂乱的线团混沌无章。但最先从脑海凭越而出的却是初次入上京。

  那次与这次有相似之处,也有迥异。都是去见父亲,幼时有苏狄领着他走过彷徨与无措。而今是飘零孤鸿身,面对的却是王朝的主人。

  初入将军府他除了不安,心里总还是有期待,出于儿子对父亲的渴求,现如今很纯粹恶意。

  恶意起源非是母仇,也非是罗府之仇,这二者仅仅是恶意壮大薪柴。

  他想要我的命,宋凌压下眉头,盯着玉砖花纹想,待君一试!

  这时清静殿里响起道温厚的声音:你这孩子,不必拘礼,你兄长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,闹腾起来谁不服,头回进宫就揪掉了我好大把胡子。你也放松些,我今日唤你来不过叙些闲话,来,上来,挨着我坐。

  宋凌抬头,前方有玉阶九层,正合九五之数。阶上是平滑台面,光可鉴人。台上放了张长九尺宽九尺的回龙木雕龙凤呈祥榻,昌同帝头上束着碧色玉冠,身上懒懒搭了件明暗双绣的袍子,姿态闲散的靠在榻上,正笑着对宋凌招手。

  仔细看来,他和宋凌生得有三分像,那三分全在眼睛,一脉相承的寡薄,虽是笑着眼底却还结着冰,居高临下的打量人,目光仿佛有穿透力,将人连皮带骨看个分明。